颜济话语间略显郑重,他站屋子中央,紧握住重剑,似乎是蓄势代发,就那般等着宋燎恩的回应。
而房内竟是陈静许久,只听得到狼毫行在宣纸上的细微簌簌声。
无忧眉头微动,她不知这帝后大婚意味着什么,只那句回京倒是让她心下颤了一颤。大宝走时曾说过的话儿,不禁跃然于心底。
“你不是不喜欢如今这身份?到时候我趁机带你去江南,去过你欢喜的自在日子。”
去到京城,寻到大宝,她便又可以回了从前般自在的日子。
姑娘心中这般想着,不禁也兴奋的暗抿住唇角。
若说离开北疆最让她放心不下的便是陈庆,可如今陈庆已有了善雅陪在身边,二人算得良配,更是情投意合。他孤苦半生,余生终是有了可心人陪伴,那她这个妹妹也就不再担忧了。
这唯一的不舍已无,余下的路她想为自己而活。她越想心下越是颤栗,一双腿更是都兴奋的打着颤。
刚刚颜济说他们要回京城,这不就是个天赐的好机会?
她心底默默盘算着,只面上不显。这男人太过精明,若想悄无声息的离开,她不能让他瞧出一丝丝的痕迹来。
“若想行字流畅,下笔定要决绝。”
“暖暖,你这手抖了。”宋燎恩挽着小姑娘的手落下最后一笔,锋发韵流的一个暖字跃然于纸上。
手起笔落,字间极是犀利。
“许…许是握久了笔杆,手上乏得很。”小姑娘愕然回神,她捏喏着樱唇,轻轻柔柔的说着。
一双水杏眸若有似无般瞧过男人的脸,见他面上无异样,心下方才又稳妥。
“将军,”无忧在男人怀中微挣了挣,方又红着张小脸儿说道,“忧娘身上乏了,想去小憩会儿。”
她一张小脸红的好看,仿若朵盛开的芙蕖。
宋燎恩抬眸看了眼颜济,这才又轻拍了拍小姑娘的手以做安抚,“去吧。”
姑娘冲着二人微一福身,便就绕过了金丝楠木插屏,进了里间。只她躺在榻上却是未曾入睡,一颗心全被外间两人的话儿吸引了去。
“皇帝续后定的是季永川的嫡女,那意思可想而知?”
“你可有何安排?”
宋燎恩不疾不徐,他长指缓绕过茶盏几圈,才又沉声问道,“那路引的事儿你办的如何了?”
颜济顺势撩袍坐在了圈椅上,他侧眸望过金丝楠木插屏,却见宋燎恩一派淡然,仅是掀起玉盏浅酌着清茶。
他眸光顿了顿,方才回到,“按照你的吩咐,已是换做精锐,拿路引进了京。”
“怕是头两批人已经到了。”
宋燎恩点点头,“就圣旨恐怕还有时日,让余下人抓紧入京。”
二人对视一眼,自是心照不宣。
自先皇后病逝,这后位已空置了许久。国不可一日无后,纵然如今这皇帝荒唐无道,可这母仪天下的位子同那背后的权势,也是各世家所乐此不疲的。
如今这位子落在季首辅嫡女的身上,倒是不得不让人深思这背后的意思。
谁不知当初太后还是个不得宠的宫妃时,传言同这位季首辅二人便有了首尾。
太后母家势大,可她所生的皇四子却资质平平,生性胆小,偏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在诸位皇子中都排不上名号。
而先皇又极其忌惮太后身后的势力,恐外戚专权,这四皇子自然便不得宠。
可架不住他有个强势聪慧的母亲,对外她暗中笼络诸位朝臣,对内又是暗箱操作,几年间皇后突发癔症病逝,太子又深陷巫蛊之中,就连先皇的病逝也不禁让人唏嘘,这身后到底多少真假。
这世人只知,昔日佣兵两广的季都督以一己之力拥护四皇子登基,然这位极人臣,且正在壮年的季首辅,却在正妻死后并未续弦,膝下只有个滴亲的女儿,奉为掌上明珠,身份贵重自然不说。
有那好事的,曾传言这位首辅千金生的眉眼极似太后。而这位季首辅,更是出入太后的寿康宫如若无人之境。
且这只是人说,其中的端倪,自然不必深究。
只让这首辅千金入宫为后,竟不知是谁人的主意。
“旁的事无需担忧,只这北疆,”宋燎恩语气稍顿,“你我走后,倒是需要人来守得住。”
接下的话儿宋燎恩倒是未曾再说了,无忧只知他与颜济一同又回了军营。
这话儿虽说的云里雾里,小姑娘却是也听出来了,这男人竟私自佣兵入京!
只她不愿去细想其中章节,她一早就只他非池中物,她自己倒是俗人一个,不想同谁一道鸡犬升天去。
这天到底升到各处她不管,当下,她只想寻这个机会同男人一齐进京。只这机会要如何寻,话又要如何讲才不能被男人发觉,倒是要好好规划一番。
当晚宋燎恩回府后,小姑娘也并未说什么,男人照例又是拥着她温存一番。
此般过了几日,除了他同几位心腹常呆在书房议事外,倒也没什么不同。
直至几天后,那圣旨果真传进了军营里。
帝后大婚,普天同庆。宋燎恩又是被派往边疆后的首次回京,所要准备的东西自然也多。
府中上下便也就忙碌起来,一路山高水远,采办购置更是无需多言。
徐管事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可这府里的忙碌,却与无忧所居的正院儿无关。
整个院依旧是平平静静的,小姑娘每日里睡到日上三杆,用过膳食,便就去喂喂鱼,练练字,也不怎么出府了,只好好的在府里养着胎。
眼前这距离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红柳终是坐不住了。她整夜的睡不着,每日里搅着帕子胡思乱想。
如今姑娘身孕已是四月有余,胎象稳固,按说赶路也不大碍事。
红柳想主子进京,她与主子荣辱一体。毕竟主子这贵妾只是将军自己抬进府的,未曾在端亲王夫妻前过过明路。如今又有了孩儿,为着小公子同夫人的前程,此番进京着实是个机会。
可她又怕,她曾听说王府里那位世子妃极其嚣张跋扈,又专宠多年。加之夫人又是没有根基的,也未曾入过那般深宅大院,皇家妇的规矩更是不懂。
她怕夫人去了京城,未必又是好事。
此番纠结了几日,她终是下定决心同小姑娘旁敲侧击讲了几回,却也只得了小姑娘淡淡的笑,她不明小姑娘的意思,又不敢去问管事和将军的意思,整日里便更是纠结睡不着了。
事情的转机终是出在了临行前的两夜里。
宋燎恩将军营内一众事物安置妥当,他和颜济是均要回京的,为了不惹人疑心,一便用惯了的张副将也是要跟随一同回京。
于是整个北疆,除了关慈这个挂名的将首外,实际的权利便都落在了陈庆的手中。
对于陈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此至关重要的底牌放在他手中,宋燎恩也算是放心。
夜幕四合,也是入了五月下旬,今夜里便沥沥的落起小雨。
雨不算大,细密的雨点打在廊下的琉璃灯上,发出悉悉苏苏的声音,昏暗的灯影就那么在雨夜里被拉的更长了。
宋燎恩今夜回的并不算早,待他顶着细雨进来时,小姑娘早已是散发。
许是雨夜有些微凉,她身上裹了薄毯,便那么轻歪在榻上看着画本子。
三千青丝随意的散落在身旁,便是衬得她一张灼若芙蕖的小脸儿更是美艳上几分。
男人出声散了婢女,他边踱步进了卧房边又抬手随意解着领口的盘扣,待转身将那身霜色甲胄挂在了插屏后,便又脱了皂靴上榻。
他一身寒气,怕凉到了榻里的人儿,便又在榻外待了几许后,方才又钻进了帷幔中,抬臂顺势将小姑娘裹进了怀里。
“在看什么呢?”男人将头低在小姑娘的肩侧,轻声问着。
他灼热的呼吸喷在面颊上,痒痒的。
小姑娘缩了缩头,笑着道,“左不过是些画本子,书生小姐的,瞧着解闷。”
宋燎恩点点头,也未曾言语,便就着光,同小姑娘一起读起那天马行空的故事来。
这书生小姐的故事,也不知是哪个人写的,当真是庸俗。
考取了状元郎的书生,因要守着那小姐,就拒绝迎娶高官女儿,结果却惹了贵人,最终落得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