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得到了应允,无忧的粥棚搭建的更是顺畅起来。
这几日流民也颇多,城南与城门外都是富户们搭建的粥棚,走在街上,远远的都能闻到米粥的清香。只是流民一多,便难免龙蛇混杂。城内的护兵本就人手不足,宋燎恩便从北疆军中派了一对人马前来一同协助施粥。
今日用过早膳后,无忧照例来到城南看看施粥的场景。将军府到城南算不得近,坐上马车,大约要一炷香的功夫。一行人到达城南时,晨起的暖阳早已是过了脊顶,大抵是已过了辰时。
可排队等粥的流民依旧是络绎不绝,粥棚后面的几只大锅也是昼夜不停,咕嘟咕嘟的一直熬着。
无忧被搀扶着下了车,远远便瞧见须发半白的许管事正指挥着人将净了的米一股脑倒全进了锅里,又撒上些咸肉青菜,一锅肉粥霎时喷香扑鼻。
流民们有序的排队领粥,忽而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将军夫人来了!”
一众人忙回身,直看到了不远处的姑娘,或老或少,黑压压的一片人登时跪了满地,“谢夫人!”
“谢夫人给我们一条活路。”
那声音悲悲切切,仿若枯木逢春,哀怨中透着股希望。
瞧着那一张张满是希冀的脸儿,无忧不知为何便紧张了起来。她忙摆摆手,许管事见状便又站了出来,指挥着士兵们又有序的分发起粥。
长日漫漫,但是这天儿也算不得多热。徐管事倒是得了宋燎恩的命令,说什么恐这热气灼了夫人与小公子,便如何也不让无忧进着粥棚。只在那不远处的高地儿额外搭了个棚子,又是软椅又是香饮子的,只让小姑娘坐在那儿遥遥看着。
无忧拗不过,又没法子,偏偏又不想回府。也只能听了那徐管事的话,乖乖依在软枕上,远远瞧着那些流民领过肉粥心满意足的样儿,打心底也跟着高兴。
就这般坐了近一个时辰,姑娘原以为早间便就要如此过去时,却忽然来了两个人。让本是昏昏欲睡的她,突然就来了兴致。
“优娘!”一声清脆的女声远远飘来。
只见善雅今日罕见的穿了身襦裙,连发髻见也别上了几支简洁的玉簪。她从城内的方向而来,远瞧见无忧,便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
无忧亦是高兴,自打善雅开始在城里赁了院子,两人便经常玩在一处。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小姑娘,两人长日里或是来这粥棚散粥,或是待在一起讲些有的没的女儿家的贴己话,俨然成了对儿小姐妹。
“你今儿这身打扮倒是好看。”无忧站起身,笑眯眯的瞧着善雅,这姑娘十几日不见,身上是多了股说不出的味道来,瞧着更是美了。
善雅也是笑呵呵的拍了拍无忧的手臂,“你瞧,今儿又来了个人。”
无忧顺着善雅手指的方向看去,不多时,一个铁塔般的男人就出现在了人群中。许是他太高的缘故,往人堆里那么一站,还真是扎眼。
竟是陈庆!
无忧也许久未曾见过他了,只知他前些日子又接了趟差事,似是同善雅部族有关。这一去戈壁,便是十多日未有消息,今儿竟是回了城。
她忙冲着他挥挥手,仰声喊道,“大哥,快来!”
陈庆听到了招呼,先是仰头一笑,便三两步绕过人群,直奔高台而来。
他行的极快,又恰逢阳光正足,墨色曳撒边里上的连云织绣随着行动折射出出点点的光,似是行云流水。
小姑娘眯起眸子瞧着那身衣裳半晌,忽而想起那衣裳出自何处。
她略显吃惊的别过头,瞧着身边的善雅。
却叫这身着襦裙的突厥姑娘,一个心竟是都铺在了陈庆身上。
随着男人的愈步愈近,她竟是瞧瞧垂下头,腮边飞出抹红晕。
“忧娘!”陈庆踱步到小姑娘面前,抬手便习惯性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髻,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口的白牙。
偏还未待小姑娘回声,那一直垂首的善雅却抬掌推了陈庆一把,“你倒是慢着点儿。”
“没瞧见妹妹的肚子都那么大了!”
陈庆这才缓过神,他略有些无措的搔了搔脑袋,对无忧笑道,“雅儿说的对,瞧大哥这一时高兴,竟然给忘了。”
“罪过,罪过,还是莫要伤到我的小侄儿。”
无忧惊得睁圆了眸子,她左看看右看看,竟不知何时,面前这两人从水深火热到成了“雅儿”。
她还记得原来二人一同出现时的嫌弃。
无忧眨了眨眼睛,对着那还在打情骂俏的两人扬声问道,“雅儿?”她伸出纤指将两人还了一圈,
秀眉一挑,语气微扬道,“你们两个这段时日去哪?我怎么竟然都不知晓何事成了雅儿?”
她说着这话儿,眼角亦是少有的揶揄。
那正在打闹中的二人自是听到了,只见陈庆一个住身,大手不知所措样儿在身上拍了拍。
他本是生的高大,又常年混迹于军营中,当兵的各类荤话哪个没有听过?
偏不知为何,今日小姑娘这揶揄的几句话,倒是将他弄了个耳红。本是麦色的肌肤,这一红,看的更是扎眼了。
无忧抿着嘴儿笑,“啊~,大哥,你倒是说说?”一句音调,百转千回,当真羞的人更是睁不开眼了。
人高马大的汉子抿了抿唇,他伸出一只指头悄悄捅着善雅的衣摆,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成想,倒是得了善雅的一个白眼。
她抬掌“啪”的一下打落了陈庆的指头,扭头冲着陈庆吼了一句,“你摸我干甚?”
这一句可不得了,什么就叫做摸了?他陈庆虽没有读书人的体面,倒也是个头顶天地的汉子,怎的能大厅广众之下,又当着自家妹子分面儿做出那种事?
这让他这个兄长颜面何存。
陈庆骤然握拳,刚一抬头急着去解释些什么,却不曾想善雅又是一句,“还不是那日我替你沐浴,你抱着我,连我的衣裳都弄湿了…”
眼瞧着善雅那嘴便更倒豆子般止不住了,要将事儿抖个底儿朝天。
陈庆忙将拳在了唇边,重重咳了几声,打断了她的话。
他清了清嗓子,红着个脸,在这两个小姑娘面前,真是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那个…”
“那个…”
那了半天,一句话儿也是没有讲出来。
无忧暗觑着两人,心下憋着笑,面上却是郑重的望着陈庆,似是偏要听出个所以然来。
“哎呀,还是我来讲。”善雅终是瞧不下去了,她一把推开面前铁塔般的男人,钻到了小姑娘身边勾起她瘦削的肩膀道,“妹妹,我和你讲,是那次…”
她脸不红心不跳,讲到兴处还同小姑娘一齐笑上几句。
陈庆瞧着勾肩搭背的二人,一直红到了耳根。
恰巧那徐管事指挥着兵们将煮好的粥抬出来,陈庆瞧着眼前一亮,匆匆道了句话,逃也似的跑了。
他喘着粗气也不说话儿,一把便将那两人合抬的大桶粥扛到了肩上,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大步走开了。
那徐管事更是惊的连长徐都抖了抖,不住心下啧啧有声,这北疆男儿当真是名不虚传呀!
壮实的和牛犊子似的!
而这厢高台上,无忧早就收起了逗趣的模样,她认真听着善雅缓缓讲着陈庆与她在戈壁外的事儿。
二人是如何并肩做战,那男人又是如何在变幻莫测的战场上,凭借着一己之力死死将她护在身后。
当讲到陈庆为了救她身受重伤时,那平日里总似掉儿郎当,不修边幅的突厥小公主,竟是抬手悄悄抹了抹眼眶。
“生我那年部落遭了袭,阿爷为了保护部族人,死了,”
“阿娘受了惊吓,也在产下我以后便撒手人寰了。”
“是阿兄将我拉扯大的,”善雅说着抬手摸了摸发髻间的簪子笑了笑,“阿兄拉扯我便跟拉扯男儿般,自小我就被他绑在马背上东征西跑。”
她侧过头望着面模柔和的小姑娘笑到,“妹子,我不怕你笑。我二十了,竟是第一次有男儿送我珠钗和襦裙,”
善雅说着在无忧就面前转了一圈,那襦裙算不得精美,偏裙摆间一圈细细的梅花竟如活了般,在这初夏的暖阳里,似是都能闻到那股清冷的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