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近黄昏,落了一日的雪非但没有停,反而愈演愈烈,越发大了起来。
守城的年轻哨卫悄无声息的转动着脚踝,天越发的冷了,虽穿着鹿皮绒靴,可从巳时守到现在都未曾换过岗,靴底早已经湿透了,穿在脚上像套了块儿硬铁似的,冰的人骨子里直发寒。雪花儿打在眼睫上,一瞬就化作了水露,模模糊糊的睁不开眼。
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脸,水露蹭在掌上的冻疮处,刺辣辣的疼。
“曹大哥,你说今儿个是怎么了,守正的命令这般的严,所有人都来守着城门,想打个盹也不成。”
曹顺也跺了跺脚,唾了一口,骂道:“你懂什么,毛都没长齐的青瓜蛋子。这雪落的又早又急,咱这城中都没甚的准备,更何况那疆外草原上的突厥人,牛羊不知要冻死多少。”
“那突厥牛羊冻死关咱们什么事,突厥的牛羊都冻死了,他们也就消停了,到时候咱这北疆也不就太平了吗?”少年人还未变声,嗓音有些尖锐。
曹顺白了他一眼,倒也不怪这孩子,他才多大,当年那件事儿发生的时候估计他也还是个吃奶的娃娃。
曹顺轻叹口气,城门上的火把并做一排,熊熊咧咧的燃着,似是在浓黑的夜里,撕开了一条破口,噼啪作响。肆意跳动着的橙红火光映在他的半张脸上,明明灭灭的,不甚清楚。
曹顺瞧着这越发黑冷的天,张了张嘴,声音底哑道:“十多年前,一样的天儿,突厥人半夜来袭。值夜的守卫只有四人,还未来得及报信,就全被突厥人的弯刀生生的一刀劈成了两半儿”,
少年守卫的瞳孔蓦地惊圆了,瞬间觉得这扑在身上的雪也干涸着粘腻起来,甩都甩不开。
他哆嗦着光洁的下颚,问:“那后来呢?突厥来袭,北疆军没赶来吗?”
“后来?后来突厥人直接破开了城门,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抢,见东西就夺,”曹顺的声音干瘪着,
“你又不是不知,北疆军与守城兵为避嫌平日里本就互不干扰。等北疆军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城内的雪早就被鲜血染红了。”
曹顺搓动着僵直的手,不禁打了个寒噤,天怎的越来越冷了。
“曹大哥,那,那咱们也会死吗?”少年人眼眶略红着,
曹顺瞧着这青瓜蛋子怕了,也就不再吓他了,安抚道:“瞧你个出息的,咱手中有刀,又穿着甲,男子汉大丈夫有个什么好怕的,瞧着今天守正的安排,一切都是有准备的了,咱就站好岗,查好每个入城的人就成了,”
曹顺是个粗人,本就不擅长说些悌己的话,他又转了转眼珠儿,道“你莫怕,再说这突厥人也不定来。”
年轻哨位伸手摸了一把脖子,似是给自己壮胆般又抬手抚了抚挂在身侧的刀,他身子挺直了一大截,如同狩猎的猫儿般,瞪大了眼眶,死死的盯着城墙外的这几分地。
“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两匹高头大马并排驰来,一匹通身精白,另一匹面白身金,两匹马都是大宛马,价值千金。
曹顺伸手拦下了驰马的两个男人,他看这两个男人面色如玉,甚是英俊,跨在马背上的长腿魁梧有力,身上穿着的衣裳面料虽没见过,瞧那光泽也定然是价格不菲的,周身的气度比北疆军里的官爷们还高上许多,心下便明了,这两个男子并非等闲之辈,满脸堆笑道:“两位公子,是要进城?”
颜济摸出鱼符,递给了曹顺:“是的,我们哥俩路过此地,天黑了风雪又大,准备进城寻个客栈歇一歇。”
曹顺接过了渔符看了看,又双手奉上,“大人有请,今儿雪大,大人晚间就莫要逛了,寻到客栈便早些歇下吧。”
颜济笑应着:“有劳了。”
轻夹马腹,便与宋燎恩入了城。
曹顺拍了拍哨位的头,“别看了,这两位大人气度不凡,又是京中口音,持着鱼符,恐怕是京里哪位权贵了。”
他心中也奇怪的很,这贵人的想法果真与众不同啊,在京中天子脚下皇权富贵着多好,跑这鸟不拉屎的北疆来作甚。
哨位也回过神来,寻思着这两位公子真是英俊又威猛,在北疆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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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燎恩与颜济两人骑马入了城,沿着主街的路慢悠悠走着。
这边城虽不大,因是在边境上又临近边塞商道,平日里往来的人口也是颇多。经商的,走脚的,熙熙攘攘。街边商铺林立,客栈,酒楼,茶庄,妓馆林林总总也算是不少,这样规模的城池在北疆颇为难得。
当马儿行到街中一家客栈时,宋燎恩轻勒了缰绳,抬腿下马,道“就这里吧。”
客栈老板见来人气宇非凡,满脸堆着笑迎了出来,招呼道“两位贵客请进。”顺道接过二人手中的缰绳安置给身后的伙计,
“贵客宿夜还是吃酒?”
宋燎恩抬眼瞧了瞧这满脸谄笑得掌柜,声音暗哑着,“两间临街上房,再置办一桌酒席,掌柜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