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林道路曲折,同戈壁滩不同,此处半边皆是高耸的怪石,狂风吹过,似是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呜呜悲鸣着。
那车辕上挂着的灯笼早已经被吹灭了,周边漆黑一片,马车在石林间行的尽是艰难。
风雪愈大,就连那拉扯的几匹马,似是也察出了天气的不同,也变得越发的焦躁起来,不住的嘶鸣蹬踹,像是恨不能摆脱这身后拉着的累赘,逃出生天去。
驾车的突厥兵一手扶着车辕,一手勒着缰绳,废了好大的力气,一双手都被勒的紫胀勒了,可依旧不能安抚住马儿的暴躁。
只那车在坑坑洼洼的深雪中驰的愈来愈快,愈来愈快,马儿在暴雪中已是失了方向,眼瞧着便要当头撞上崖林。
突厥人忽而一声怒吼,使劲了全身的力气,可依旧是拽不回惊了的马。
他紧咬牙关,试图撩开毡帘,却是怎么也摸不到。便只能望着车厢里已是滚成一团的小姑娘怒吼,“下车,快下车,马惊了。”
可偏偏这突厥兵的官话讲不太利索,那夹杂着突厥方音的话,无忧也听不太懂。
车厢内愈加的颠簸,小几上的茶盏早已是滚到地上,摔的四分五裂。无忧撑住两只纤臂将将稳住身形,在那颠簸与风雪哀嚎中,她娇嫩的小嗓音即便是拔高了喊,也被冲破的不成样子,“你讲什么?啊,说的什么?”
回答她的又是一阵突厥兵叽里呱啦的焦躁。
无忧也是急了,她先前曾驾过牛车,马车如此狂奔绝不是好事。这般大的白毛风天气,马儿恐是受了惊。心里这般想着,她干脆匍匐在车板稳住身子,一点点向前爬着,试图去帮突厥兵稳住缰绳。
可待她刚爬上车辕时,马车似是碾上了碎石,又是一个趔趄,直接便将无忧又重重的摔在了车门上。这一下摔得颇重,连额前也渗出几丝雪滴,她眼圈红红紧□□下唇强忍着身上剧痛,再一次扑了过来。
小姑娘纤细薄弱的小手一把拽在了缰绳上,那突厥兵甚是诧异,他对着小姑娘又是一顿哇啦怒吼,只风雪太大,听在无忧耳中便只成了呜呜风声。
马儿已是完全失了控,突厥兵见再无呵停的可能,他侧身瞧了眼依旧在费力勒马,的小姑娘。
她太过纤弱,即便是跳车,在这崖林中也没什么活下去的可能。突厥兵狠一咬牙,干脆弃了她,转身跳马求生。
原是两人紧扯的缰绳,这一遭便只是束在了小姑娘自己的柔荑上。无忧只觉着自己的双手要被那马儿断了,痛得她眼中霎时包上了一团泪水。
只她不能放手,她以前从未来过崖林,只听过镖局的镖师讲,这崖林白日里亦是难行,倘或一朝走错,跌进了崖间深谷,便只能粉身碎骨,甚至连尸身都找不到。
风雪如刀子般割在无忧的脸上,本是娇柔的一张小脸儿,此刻怕是已经冻麻了。眸子里连泪珠都溢不出来,统统是化作了冰晶,粘在小姑娘的长睫上,一坨一坨的,糊住了视线,让她看不清前路,只能凭借着一股意志,咬碎了银牙,拼死去拉住那副缰绳。
许是过了好久,又好似只刹那,无忧觉着自己似乎已经死在了这辆马车上,她感觉不到那垂心刺骨的痛了,就连耳边的风声也渐渐模糊。一双眸子早已被冰晶冻住。
虽看不清路,可眼前却接连出现了亲人的影子,是师父,大哥,还有大宝,更有她那种着合欢树的小院儿,还有家里那头老黄牛,她张了张口想去叫他们,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旋即,那小院儿变淡了,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风雪愈重,她似是又瞧见了宋燎恩那张脸,依旧是那么俊朗,也也就是那么恨人。
在生死之间,连平日里的哀怒似是也变得没那么重要。
无忧甚至想起,倘或他生在平处,若或是她出身高门,他们之间便没有那跨不去的鸿沟,连这腹中孩儿也能睁眼好好瞧瞧这世间吧。
不若她便与他和解吧,她这半生足够孤苦了,如今黄泉路上却有着孩儿伴她,只是苦了孩儿,未曾来这世间看一看。
风雪愈重,小姑娘似是已被冻的失去了知觉,坐在车辕上一晃一晃的。在她将要沉睡之际,耳边呼喝而过的风中,却毅然响起了宋燎恩的怒吼,“握住缰绳,无忧,你给爷握住缰绳!”
“不许放手,给爷握紧了!”
那声音撕心裂肺,无忧似乎从来没有听过。那人永远高高在上,一副漠然地立在云端,俯视着地面上的芸芸众生。
无忧扯了扯嘴角,而意识已是模糊,只是本能的又再一次抓紧了缰绳。
马早已失控,嘶鸣着直奔崖林间的巨石撞去。
而落在马车后的宋燎恩早已目眦欲列,他轮打着手中软鞭,只让胯/下战马跑的更快些,更快些。
可这早已筋疲力尽的战马,却是怎么也撵不上那受了惊的马。
马儿吃痛在风中悲鸣,连嘴角也甩出了几丝白沫,而宋燎恩望着那仅余几丈,便冲上崖林的马车更是凤眼泣血。
忽而一声爆喝,宋燎恩抬掌将匕首深深刺入马背,紧借着马儿怒冲的力,飞身弃马,拼尽了全身的功力,几次飞步旋身,终是攀上了车辕。
他一把揽住了小姑娘瘫软下来的身子,单手握紧缰绳,猛一用劲,将那两匹惊了的马卸去了半面的力,在距离冲上崖林仅几尺的距离下,怀抱起小姑娘,作势滚下了马车。
一时间只听到马车冲上崖林发出的震耳欲聋破碎声响,宋燎恩将小姑娘紧紧护在胸膛,两人自崖间向下滚落,几番天旋地转后,眼前一片漆黑,他也终是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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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稍亮,只天地间落雪未停,远远望去皆是灰蒙蒙一片,看不出个时辰来。
崖上被撞散的车身马尸,早已被积雪厚厚掩盖,白茫茫一片,瞧不出身形。
而重重崖林下,巨石旁的一撮凸起却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只血肉模糊的小手儿从雪下颤巍巍地探了出来。
无忧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醒后身上又痛又冷。眼上的冰晶早已化了去,她睁开眸子,怔怔的望着紧紧环着自己的臂膀,愣怔许久,适才回想起昨夜所发生的事。